􀳀孙文胜

　　腊月了，外出打工的娃娃们回来了。
　　村西头的二小子领回南方女子，年节准备订婚事。村东的三丫头身后跟个帅小伙，说是要让爹娘把把关。一同出去的三娃婚事没动静，金贵两口子眉头蹙成了疙瘩。晚上，金贵躺在炕上对孩儿娘说：“娃大了，该撒话了。”
　　“撒话”属关中方言，是繁复的婚姻仪式中的发轫环节，有告知、动员的意思。这词语的核心意思是“我家儿子打工回来了，有合适的女子给介绍一个”或“我家有女初长成，该找婆家了”。见过撒麦种的人都知道，一把种子抓在手，力道要匀，心气要稳，挥撒时先半开再全抛，滑脱的种子会随着优美的弧线，雨滴般落在泥土里。“撒话”和撒种一样，要有远有近，四下布局，十面埋伏。
　　虽然，自由恋爱时兴多年了，但必要的牵线搭桥还是管用。
　　传出去的话不是落地都能生花。德行好，说媒的人门前排成队。人品差，乌鸦说成白的都没戏。村里的二婶手腕利落，放工回家不是顺手揪把苜蓿，就是给大襟袄里揣几团棉花。她好几次被看护的人捉住了，脸面灰塌塌的没光亮。等到儿子大了找媳妇，她手脚不干净的旧事，把几门看好的亲事都搅黄了。多亏娃娃争气，当兵得了军功章，被城里的姑娘看上了。
　　乡里有句老话：“说媳妇夸富贵，娶媳妇告艰难。”订婚前，男方为了引得凤凰来，晒钱炫富不足奇，但也不能言过其实，满嘴跑火车。铁头叔的兄弟在县上当局长，谁碰上个糟心事，他的口头禅就是“有啥愁的，我到县上给你二叔说说去。”你还别说，真有几件事办成了。大家一夸赞，铁头叔乐得眉眼堆笑，摇头晃脑的。
　　铁头叔儿子相亲那天，他拍着胸脯给准亲家许愿说，女子进了门，十指不沾阳春水，脚穿皮鞋不沾土，让他叔给安排个好工作。可儿媳妇娶进门，他嘴上像挂了锁一样不吭声了。不仅儿媳妇噘嘴吊脸子，儿子也怨爹放了空炮。宝娃哥也爱咧大嘴，“撒话”时牛皮吹得当当响。亲家抓住话茬儿，彩礼来了个“狮子大张口”。宝娃哥这才发觉话说过头了，只好蔫巴巴出门借钱去。
　　话说出去了，等待是个焦心事。这比不得撵兔逮鸡，眼窝尖、手脚快、有力气就行，没点真本领，不好挖抓。娃娃们回家的日子有期限，爹娘就掐指头算计着，看有几人上门提亲了。晚上定下神，还要比对分析，看哪家门当户对正合适。高不成、低不就，勉强扭下的瓜也不甜。三丑娶的媳妇貌若天仙，大家弄不懂对方看上了他哪一点。明白人知道，三丑脑子活、心眼多，通过种药材，把苦下了，把钱也挣了，强过那些好看的“小鲜肉”。
　　年节是婚恋黄金季。前几天，我见金贵迈着方步唱秦腔，露着白牙笑嘻嘻的，才知道他家三娃腊月底要订婚了。据他说，年后三娃就和对象结伴外出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