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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头牛


王炜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总会怀念一头牛。
烈日下,一个少年手握镰刀,臂弯挎着一个竹篾大笼,缓缓地移步在阡陌之上,身影时不时被葱茏的田野吞没。这个少年就是我,和所有零落的记忆一样,成为生命之秋飘落的一片枯叶。
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在村落里疯玩了半天,一路小跑进家门,冷不丁的眼神和一头牛碰个正着。那一刻,它瞅着我,我看着它,彼此都吃了一惊。我狠狠地瞪着它,它茫然不知所措,头先埋进新砌的牛槽背后,再抬起来,再埋进去,再抬起来,如是反复几次。我分明感觉到,牛的黄脸泛红了。
父亲是木匠,常年做风箱,这是个细活,全靠功夫熬。母亲手巧,裁缝活做得好,常给贩子加工衣服。父母趁着农闲,忙着手艺活,挣我们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那头牛就归我管了。
我整天围着牛转,管它的吃喝拉撒睡。暑假里本该有的快乐,我统统失去了。早晚两头,趁天凉快,我得去割青草,天天如此。那时村里七八头牛,村庄附近的草,都被它们吃光了,割草不得不走向更远处的田野。雨水涝了还好些,草长势好,稍走远点就能割到;干旱久了,就得跑更远。
草割回来,我还要拉铡刀,铡短青草,拌上干麦秸,用筛子盛了,添进牛槽,洒上水和饲料喂牛。牛吃完一槽,我再添一槽,一槽又一槽地喂,看它肚子一点点胀大起来,后腿和脊梁骨交界的两个芡窝撑平了,才算喂饱了。喂牛的间隙,我也要喂自己。端碗坐在牛圈旁,连吃两碗放着红红的油泼辣子的然窝面。牛吃得香,我比牛吃得更香。牛洒了拉了,我得放下碗筷,及时去清理,免得它踩踏了,更难收拾。牛圈也是牛的卧榻。牛没事的时候,盘腿闭眼,卧在圈里,嘴巴却不闲,两耳扇乎着,和着嘴巴律动的节拍,津津有味地反刍着,似在咀嚼着它的前世今生,默然而又漠然。
我的牛啊,自从有了它,我很少能和伙伴们去玩耍了。有一天,我告诉牛我恨它!它微睁双眼,看一眼我,继续闭上了,继续它漠然地反刍,哈喇子吊了老长。其实,有牛作伴,过牛一样的日子,踏实充实。此时此刻,一个穿越,我眼前浮现出了叔本华老年时的模样。
记得一次犁完地,父亲让我牵牛先回。夕阳遍野恣肆,路上空落静寂,我和牛对望了一眼,我顺手把缰绳搭在了它的脖子上。我背着双手,走在牛前面。牛昂着头颅,跟在我身后。彼此没了绳子牵绊,我们各自惬意,落日余晖将熄,分不清牛和我。牛和我都悠哉悠哉,走成了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