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智

　　远去了挥镰收割的繁忙身影，没有了如士兵般威武站立的麦捆形成的壮阔气势和收割机的轰鸣喧嚣，夏收后的麦田泛着金黄的底色，像刚刚分娩的产妇静静地躺在早秋作物中间，端庄安详，闪耀着母性的光芒。周边的绿树和野花搭起五彩的帷幔，守护着这份静谧。
　　昨天的风吹麦浪已经成为沉甸甸的收获，装满农家的粮仓；收割机吟唱的欢乐洋溢在新一代农民喜悦的脸庞上，他们早已走进高楼林立的城市去耕耘另一种生活与希望。
　　只有麦田默默地等待着完成孕育麦种发芽到长成麦穗的生命轮回：为处在雨雪中的麦苗送上温暖，把储存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麦苗，守护着麦苗分蘖拔节、抽穗灌浆，在天地间挺拔成一望无边的豪迈的绿色，在田野里掀起阵阵金色的波涛，吸引着催镰的杜鹃将“算黄算割”的美妙旋律唱遍山梁塬坡。
　　此刻，寂静的麦田被深远的土黄色渲染得广袤无垠，像极了农家汉子裸露的胸膛，宽厚豁达，坚实凝重。我想起那个身穿粗布短褂的男人——我的父亲。曾经，麦田就是父亲的生命，他惜命一般地珍惜这片田地，将他的热情全部倾注在麦田里。
　　依稀记得每年麦收之后，父亲吆牛荷犁返回麦田，神情庄重地在麦田里大步流星走上一圈的场景，像虔诚的信徒在完成一个只有他心里才清楚的仪式。
　　当一声清脆的甩鞭伴着底气十足的吆喝声响起，犁铧穿过黄色的麦茬扎进板结的田地，老牛躬身奋力向前，父亲弯腰用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握稳左右不停摇摆的犁把。不一会儿，麦田里翻起的干硬的土块在阳光下黑石般闪着熠熠的光芒。父亲、老牛、阳光下的麦田，像一幅画植入我的脑海，成为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生动记忆。
　　秋天，父亲把麦种播撒在深耕耙磨得松软黝黑的土地里，也把心底里的希冀交给他热爱的麦田。冬天，父亲拉着架子车将一车车农家肥送到麦田，为嫩绿的麦苗送上温暖，也为麦田储备充足的养分。春天，父亲弯腰锄草，用粗壮的大手除掉麦田里的衍生物。端午前夕，父亲早早磨好刃镰，站在地头，掐一节麦穗放在手掌心，轻轻一搓，再对着手心一吹，包衣和麦芒顺着手指飞起来，一道金色的弧线把父亲和麦田连接在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毒辣辣的太阳底下，他的身影在一片金黄中左右驰骋，整齐排列的麦捆是他的“战利品”，干净清爽的麦田是他农活技术的无声展示。将麦捆运回碾麦场，碾打、扬场、晾晒，他夜以继日地忙碌着。
　　如今，麦田里不再有吆牛荷犁的身影，山梁上不再响起粗犷的秦腔，靠坡根的那个坟头就是劳作了一生的父亲的归宿。他躺在钟爱的麦田里，默默地注视着四季的风在麦田里翻涌的精彩，感受着日月更替间麦田里铺展的锦绣。父亲若健在，此时此刻，他肯定是高兴的，因为他一直期盼着过上富裕的日子；他可能还有些许惆怅，因为散落在地头的农药化肥袋子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回望麦田，偶尔飞过的鸟儿悠远地鸣叫，让田野更添了一份寂寥。
　　回望麦田，我仿佛看到那条生命来时的路，蜿蜒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