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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
新鼠

  周文治

  在周庄这个村子里,新鼠一直是人们谈论的话题。旁人说到新鼠,几乎没有一句好话。“死懒怕动弹,游手好闲,就是落一张臭嘴。”这是村里人对他的普遍评价。
  新鼠是周庄五个没成家的人之一。其他几个人,像张啊军、石娃等,都是残疾人,没能成家,人们能理解。特别是张啊军,不会说话,却啥庄稼活都能做,会骑摩托车,还会下象棋,大家还都挺佩服他的。唯独新鼠,身体好好的,还能说会道,比一般人还说得美,天南地北,国内国外,都能拉扯上几句。村里人背过他,撇嘴摇头:“哼,十一能,懒怂,活该!”
  新鼠的父亲曾经是生产队长,也许和村里人积怨太深,人们把仇恨都算到新鼠头上,没有人给他说好话,自然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一年又一年过去,新鼠沦落到光棍的行列,也就越发自暴自弃了。
  村里原来有个学校,后来孩子少了,撤点并校后留下一间破灶房。村委会象征性收了一点钱,这间破灶房就成了新鼠一个人的家。
  那间房子远离村庄,在通往马坊沟、安坭垣的路坎下。过往的人们忙着下地干活,几乎没有人注意新鼠的生活。由于年久失修,房子破烂不堪。靠路边的一扇窗户,蒙着一层塑料纸,由于烟熏风吹已经发黑,上面还裂了口子,冬天一刮风,呼呼地颤动。除了黑乎乎的锅台和简单灶具、一张木板和一堆脏兮兮的被褥外,家里几乎没有别的物品。
  人们觉得新鼠日子过得恓惶,他自己却乐滋滋的。平日里,他老是端着一个罐头瓶子的水杯,在路边或在核桃树下,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哪里人多往哪里凑,和人们谝闲传。多数时候,是大家在逗他,听众在变换着,他总是主角。你越打趣,他越得劲。说着说着,就没了边际,嬉笑怒骂,讽刺挖苦。大家听完,哄然大笑后就散了,他也回家睡觉去了。
  就这样,给大家制造乐趣,他也觉着挺有趣,自称是快乐的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人逗他:“新鼠,你争取当个相声演员,耍嘴皮子,吃香喝辣的,娶个娇娘是正事!”他却很不屑:“咱才不找罪受!”
  只是人们散了,新鼠独守寂寞。他自己知道,逢年过节,人家屋里热热闹闹,他那间小屋特别冷清。
  新鼠知道,村里好多人看不起他。而在他看来,许多人他还看不上眼呢!遇到他不顺眼之事,不管是谁,他都敢于评头论足。就他那张嘴,人们也轻易不敢惹他。
  新鼠似乎成了村里的道德“评判官”,谁是谁非,他才不管你是谁,都敢给说出来,有时还骂上了,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新鼠和村里许多人,自然也就互不待见。
  我每次回周庄,只要见到他,总会给他发根烟,他总是嘿嘿一笑。我也总是劝他:“好好过日子,不要说闲话了!”但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子,我心里不免为他叹息。
  脱贫攻坚工作开始后,镇上的人大主席刘江华包扶新鼠。刘江华曾在县委上班,我把他当成兄弟,经常鼓励他:“你把新鼠带上脱贫路,就是一种成功。”江华说:“我们一起努力!”
  于是,我每次回家,也像个包扶干部似的,到新鼠那间孤独的小屋看看。从扶贫信息登记卡上,我这才记起新鼠有个很大气的名字:周启亮。多少年了,村里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我笑着对他说:“你以后就叫周启亮,开启一个光辉明亮的新生活!”他嘿嘿笑着说:“你还是叫我新鼠吧,亲切!”
  新鼠给我讲了他这个名字的来历。他和我大姐是同属相的,村里那年出生了三个属鼠的孩子,他生日最小,他娘疼爱他,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新鼠”——老鼠命贱,好养活嘛!
  随后,我每次回家,新鼠老是给我念叨刘江华的好: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他穿,给他送米送油,鼓励他发展产业,给他争取了保洁员和联防队员的岗位……新鼠也说了,再不好好过,对不起扶贫干部。
  后来,我发现新鼠的房子被修缮一新,换了玻璃窗,墙壁也粉刷了,铺上了地板,屋顶装了新顶棚,灶台、床板收拾得干干净净。特别是门口准备种植灵芝的菌棒,搭起来的架子就是一道景观。我高兴地说:“你这房子拾掇得像新房,让我都有些羡慕,看来你周新鼠要真的变成周启亮了!”
  新鼠激动地给我发烟,并连连说:“不要嫌哈(档次低)!不要嫌哈!”
  我有一次回家,发现新鼠穿着村上给他配的保安服,忙着执行“公务”,干得有模有样。随后,我让县电视台记者专门采访了他。
  新鼠再见到我时,很兴奋,说村干部专门让他看了手机上的视频。那一刻,他竟然有些害羞:“你不怕我给你丢人吗?”我鼓励他,把日子过好。
  从此,我回家再遇到新鼠,他总是老远凑过来给我发烟。牌子从“美猴王”变成“黄猴王”,打算戒烟的我也接上抽了。我知道,过去他是村里有名的爱抽烟的,却很少给人发烟。他嘿嘿笑着对我说:“你老给我发好烟,把我逼得吃烟档次也提高了!”
  上周末,我和搞摄影的老张回老家,航拍夏季的周庄全景照片。我有个想法,借助摄影家的专业技术,留下一个别样的周庄。我看到了烈日下正在庄稼地里忙着锄草的新鼠,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感觉。我大声喊他:“新鼠,你现在干劲大得很嘛!”他擦把汗,对我说:“我年轻时候,没好好干,也觉得没事干,现在把人一天忙得不得了啊!”
  我请老张顺便给新鼠来个特写。作为演员的新鼠忙活了半天,人家车都开走了,他才一头汗水地拦住我的车,抱了一堆饮料,一股劲要往车上塞。我连忙阻止他:“算了算了,你哪来钱嘛!”他说:“你别管,你别管!”
  坐在车上,我喝了新鼠硬塞给我的冰红茶。这周庄的饮料我老怕过期,那天竟然发现,出奇地甜啊!
  前几天,我遇到村里进城的乡亲。他告诉我说,新鼠老给人讲,他准备给自己找个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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