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王英辉

    因为突然中风，83岁的祖父左半身瘫痪，生活难以自理。大部分的时光，他只能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或坐在轮椅里，明亮的双眸布满了黯然的神色，盛满了无助与落寞。
    周末结束临上班，我去向他道别，头脑异常清醒的祖父嚅嗫了半天，几近乞求般地竟说出一句：“你甭上班去了！”我一怔。一旁的祖母急了，轻声提醒道：“明儿礼拜一，娃要开会哩。”不料祖父听后很不以为然，愤愤地瞪着祖母说：“让别人开去，又不缺他一个！”
    我一时哭笑不得，只能蹲下身子，握着他青筋斑驳的双手解释：“只去几天，明天一过都周二了，周五下午就回来了，我不去上班，单位要扣工资啊！”我深知祖父一辈子节俭，对钱看得比较重，一说扣工资，他肯定得让步。谁知祖父不依不饶，扭头对祖母说：“把我工资卡给娃，他一月才挣几个钱？”这下祖母也没辙了，苦笑着对按摩祖父双腿的保姆说：“你听听你叔说的这些话，还像个老干部嘛？”
    老家来的保姆朴实厚道，很得祖父信任。还是她有经验，一边轻轻对着祖父说：“你昨晚不是想吃芝麻糖么，叫孙子这会买去，下班就给你拿回来！”一边朝我摆摆眼，示意我赶紧离开。我抽回手站起身时，祖父再没阻拦，不过开始盯着天花板抽泣起来，一颗颗泪珠沿着双颊滚落到枕巾上……这是病后的祖父头一回流泪。
    没过几天，保姆打来了电话，说祖父要跟我聊几句。话筒那边，祖父委屈地向我“控诉”道：“你婆顿顿不给我吃，还打我哩！”我忍俊不已，笑着问他：“不给饭吃你说话还这么底气十足啊？我婆怎么打你了？”祖父听我笑了，很生气，提高了嗓门：“不信你回来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晚上疼得都睡不着。你婆拿棍捶我，保姆也跟着一起打我呢！”振振有词的祖父说着说着便哼哧起来：“你……你再不回来，就见不上我了，呜呜……呜呜！”
    周末下班后，我提着买好的芝麻糖赶回家中。一见到我，祖父急急推开饭碗，伸出右胳膊使劲摇晃，同时涨红着脸向我告状：“你看，你快看，全是伤！”我摸着他完好无损的皮肤反问：“哪里有伤？成天尽胡说！”祖母取下眼镜笑着对祖父说：“就你现在这身体，还用拿个棍啊？那样打的话，八个十个你都没有咧！”祖父一看没有了帮腔，没有了援助，立马咧着嘴哭起来，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行泪水源源不断地汩汩而下……
    我连忙上前替祖父擦着眼泪，象征性地在祖母背上敲几下，同时大声喊着：“叫你打我爷，叫你打我爷！”祖父闻声仰起头，睁开眼，顿时止住了哭声，瞅着祖母，颇为得意地问道：“还打我不？孙子回来收拾你哩！”
  刚刚还做出一副害怕神情的祖母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指着祖父连连嗔骂：“把你这个老小孩哇！”
    祖父离开时很安详，他是在睡梦中悄然辞世的，尽管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是眼角遗留的几道泪痕尚清晰可见。我抱着祖父的头，一如抱着我咿呀学语的孩子，我用毛巾轻轻擦拭着祖父的双眼，自己的泪水却不知何时已溢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