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检索:
乡音是一味药


岐山 赵林祥
母亲患老年痴呆症12年了。
在母亲的种种反常表现中,吵得最厉害的是“回家”。完全失忆的母亲,已经忘却了儿女,忘却了成年后的所有经历,大脑残存的记忆里仅仅依稀记着童年的老家。为了回家,母亲每天无数次地出门,不辨方向地东奔西跑,甚至一夜间三番五次地起身离家,脱光衣裳在门前无端地撒泼耍赖,孩子般地哇哇哭闹……
渐渐地,母亲失语了,大张着嘴“啊啊”地叫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
每日里母子相守,眼睁睁看着母亲亦步亦趋地向生命的末端走去,所有的药物不起作用,所有的努力不能阻止,所有的手段无法挽回。那种痛苦,让我感受到一种被利剑刺戳的痛,疼彻肺腑,欲哭无泪,并伴随着一种回天无力的悲哀和绝望!
一个冬日的正午,我带着母亲在门前晒暖暖。村街上走来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母亲手搭凉篷瞪着眼痴痴地看着,突然就打了个颤栗,站起来大叫:“狗……狗……狗剩儿!”我正不知所措,老人却闻声停住了步子,弯腰端详一番嘿嘿笑出了声:“这不是爱爱姐嘛,老长时间没打照面,一向可欠合着么?”
一句“欠合着”的方言,让母亲浑浊的老眼猝然间亮光一闪,随即呵呵大笑:“欠……欠合着哩。狗……狗剩儿,咱……咱可是一块玩尿尿泥长大的昂。”
“是啊,是啊。”老者一个劲儿点头。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两个老人忘乎所以,拉起手孩子般眼对着眼又一番上下打量,几乎同时哧哧又一次笑出了声,笑弯了腰。
“爱爱姐,咱吾达人可都惦记着你哩,享福咧,高寿哇。”
“阿达?”
“就咱村吾达!”
我如解天书般听着两位老人的异地方言,虽然一知半解,心里却是既高兴又惊喜。高兴的是母亲遇到了儿时的伙伴,惊喜的是母亲的语言功能障碍,在遇见故人,听到乡音的一刹那间,竟奇迹般地在恢复着。
我像觅到了一方灵丹妙药,次日便跑到邻县的舅家老屋,拍下了母亲住过的窑洞、小时栽下的香椿树、水井轱辘、土坯房等照片,同时约了几位身子骨硬朗的表舅们不定期来看望母亲,老人们欢天喜地的围在一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用满嘴的方言土话,忆童年、聊童趣,拉家常、谝段子,朗朗的笑声里泛出一张张返老还童的脸庞,溢满了舒坦和惬意。或许是老照片唤回了母亲逝去的记忆,或许是熟悉的乡音激活了母亲大脑里残存的脑细胞。母亲虽然仍然失语,但说出的话渐渐地连贯而完整。
我问:“娘,我是谁啊?”
母亲看着我说:“娘,我是谁啊?”
乡音如同一味良药,不经意间竟治好了94岁高龄母亲的语言障碍,减缓着老年痴呆症的步子。
乡音是一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