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朱宏让
 
    半年多沒见大姐了，再次碰面时：大姐越发苍老了，腰身佝偻，满头白发，目光痴呆，在外甥女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挪着碎步，缓缓向我走来。目睹此情此景，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娘生了我们姐弟七人，大姐最长。听说在我三岁过继给姑姑时，大姐死活不情愿，姑姑抱走我三天后，她瞒着爹娘，独自一人跑了二十多里路去看我，吵着闹着硬要将我抱回……
    那时大姐不到二十岁，长了双水灵的大眼睛，乌黑的麻花辫天天梳得光滑顺溜，长长的辫梢儿几乎搭在了屁股上，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荡悠出农家姑娘淳朴的风情。
    大姐后来嫁了个好人家，姐夫在外地工作，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一头沉”的农家，四个儿女都是姐姐独自带大的。大姐很要强，既要伺候公婆，喂猪喂鸡，又要下地干活。生产队的出工坚持一天三晌，有时早晚还要加班。到了忙毕决算时按劳分粮，由于全家仅有一个女劳力，虽说大姐一年四季不缺勤，挣得工分却很少，年年要给生产队补款倒贴，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找下顿，日子过得很恓惶。直到生产责任制分了地，大姐家才不缺粮吃了。后来姐夫调回家乡县城，当了科级干部，大姐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我们几个兄弟也常常为有这样的亲戚感觉脸上有光。
    多年的艰苦的日子练就了大姐一双巧手。她的针线活十分细腻，绣的花鞋垫最惹人眼馋，什么桃呀杏呀的，看一眼就让人想伸手去摘。猫儿狗儿之类的一些小动物，蝴蝶小鸟一类的飞禽更是个个活灵活现，逼真生动。大姐的厨艺也很拿手。我最爱吃她做的浆水面，特别是腌制的浆水堪比甘露，在村里最为出名。一次我去她家，正是伏天，姐给我盛了一碗乳黄色的浆水，放了一勺白糖，我一口气喝下一大老碗，那味道酸溜溜，甜滋滋，至今想起来都流口水。
    谁料到了晚年，刚退休的姐夫撒手人寰，撇下了尚未成年的小外甥，大姐再次挑起了家庭重担。好在其他三个孩子乖巧懂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小外甥完成学业，娶妻生子，才没留下遗憾。
    万没料到，前年初春大外甥因病突然去世，这对大姐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老年丧子的惨痛打击，一下子击垮了大姐的精神，她表面上显得很淡定，内心的苦楚没人知道，每天晚上靠大把大把的安眠药才能入睡。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儿不声不响地走了，给我连个招乎都没打……
    这次聚会因没了姐夫和大外甥，我心情本就沉重，又见大姐患了老年痴呆症，怎能不叫人伤心啊！席间，我尽量多给她夹些能咬动的菜肴，大姐津津有味地嚼着。由于牙齿不好，吃得很慢，一片肉半天才能咽下。正吃着，大姐突然拧头问我：“你大外甥咋没来？”
    我的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