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城市，让我早已对四季没有了清晰的概念。就在我还有些恍惚不定时，某一日黄昏，一阵“布谷布谷”的声音，突然让我惊醒，该是入夏了。那时远时近的布谷声，静谧而惆怅地传来，让我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心谛听，谛听它在绿树掩映着的干净、瓦蓝、辽阔的晴空下，在被风刮过的五月黄昏里传播。我不由得想起唐代诗人崔涂的《春夕》：“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故乡的山水田园、桥宇屋舍，便随着这布谷鸟声一步步走进。
    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布谷鸟，是二十年前和父亲碾场时。随着一声声啼叫，一只和鸽子体型相仿的小鸟停落在场畔树上，一身暗灰色的羽毛，腹部满是横斑纹，就在我还没有看清它的面目时，布谷鸟已急速飞去消失在茫茫田野中。
    布谷鸟像天使一样，在五月的季风里振翅，飞过宽广辽阔的田野，飞过桃花盈面、祥瑞满门的村寨，沿袭着千年一贯的简谱，清唱着劝农耕种的乡村民谣。在这歌声中，秧田里的秧苗，精神抖擞地整装待发。水汪汪的大田里，农人们正在紧张地犁田、耙地。那看似退步却是前进的躬身插秧，让空白的水田里不一会儿，便绿莹莹一片，一派昂扬向上。随着布谷鸟的声声跃起，乡野里不安分的麦子，也如大海里躁动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涌向天边，又像孩子似的在田野里互相打闹着。生动而温热的气息，丰腴如山路上飘临的村妇，和着柔柔的五月风，在乡野里四窜，布谷鸟叫的更欢了。
    布谷鸟是最能懂得农事的紧迫。宋代蔡襄诗：“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陆游又有诗：“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哪为国催耕。”布谷鸟，像天神一样，在五月立夏时，让最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让最甜蜜的生活和美好的梦，融进一颗颗饱满的籽粒，播入母体般松软的泥土里，幸福地着床，健康地成长。就在这如歌的暖意中，麦子一天天走向成熟，大地的色彩更加丰富。
    天还未大亮，天际间就飘来了布谷鸟的叫声。那简直是催人的号子，声声似紧如抽打的皮鞭，让人想睡会儿懒觉都不行。布谷声声催，随着金黄的麦子铺满田野，那“算黄算割”的声音越来越响，特别是在起风的夜晚，声音更是绵长、悠远，让人焦虑的不敢有丝毫懈怠，白天赶着黑夜的紧张收割。等到麦子收完，田野里空旷了，布谷鸟的声音也就消失了，不知它又去什么地方催收了。
    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布谷鸟就是这样，在城市里咕咕地叫着思乡曲，在乡村里唱着算黄算割的民谣，以它的平凡、散淡，甚至愚钝的习性，成为自由穿行在城市与乡村的精灵，坚守着自然造化赋予生命的本质意义，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农人从都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