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结婚的第二天早晨，拿着个扫帚在大门外扫地，只见对门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在扫，本想和他打个招呼，抬眼一看，吓我一跳，中年男人那张脸又黑又长不说，一脸哭丧相，面若冰霜，目光冷酷，旁若无人，他扫地用力过度，尘土朝我迎面扑来。
    过后才知道这个人叫针美新，是栓栓他爹，因为平时冷脸、冷眼、冷心，人人背后叫他“真冷心”。
    农业社那阵，针美新是生产队副队长，铁面无情，只会实干，每天早晨天刚亮就去打上工铃，放工后回家一吃饭，放下碗筷就去敲钟，害的妇女们急头拌脑，叫苦连天：“还叫人活不？”“挣点工分就像挣命一样，”有人埋怨起队长婆子来了：“你家是不是老天爷给你们做饭，进门就端碗，吃了就敲钟，催命呀!”
    队长婆子一副无奈的样子：“俺那恶鬼就那样，进门就得张口吃饭，稍迟一点就连吼带叫，摔盘子砸碗，神鬼不安。我一天累死累活谁看见？半夜起来烧锅蒸馍，赶他打铃我把锅里水添满，炉底添上木头，收工后饭菜是热的，进门就能吃。那恶鬼狼吞虎咽吃下肚里就去打铃，我有啥办法？”
    针美新四十岁那年，有一次和老婆闹仗，撕衣裳踩头发一顿暴打，他老婆一气之下喝药自尽了。老婆死了他连一滴泪都没流，撇下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先后送了人，身边只留着儿子栓栓，爷父俩度日如年。
    我和针美新家虽是对门，但从没去过他家。前几年栓栓娶了媳妇性格活泼，爱说爱笑，经常到我家来串门，于是，我们俩家的关系一下子密切了。
    今年春天，栓栓媳妇生了孩子，栓栓便出远门打工，挣钱养家。孩子讨神，整天得人抱着，吃喝拉尿，洗刷缝补，可忙坏了这个小媳妇，把做饭当成打弹弓，有一下没一下。针美新肚子饿了只好自己进厨房动手做饭，饱一顿饥一顿，衣服脏得实在不能见人了，只好自己去洗。况且已是70多岁的人了，头发全白，手脚不便，加上饮食不当，那张哭丧脸越瘦越显得长。
    冬月里，孩子发烧不退，媳妇抱着去县医院打吊针，住院好几天了，我便去对门问问情况。老远就闻着饭烧焦了的味，只见老汉坐在屋里端着自己熬的玉米珍子，手里拿着一节冰冷的咸菜正吃饭呢。我问：“叔，孩子没出院？” 
    “没有！”老汉只管吃饭，眼皮连翻也不翻。
    过了几天，我又去对门问孩子的情况，一进那又暗又脏又乱的屋子，却见针美新那副哭丧脸上挂着两行老泪，用那浑浊红肿的老花眼看了我一下，没吭声，手拿着一个陈旧的相框在擦。我忙凑进去一看，是个中年妇女，便问：“这是谁呀？”
    老汉那冷酷的眼睛里又涌流出了一股热泪：“是俺栓栓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