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检索:
土炕情
孙文胜
初冬,我去看望煤矿退休的舅舅。灶房里,舅舅浑身泥点子,正在弯腰盘土炕。炕膛内的火道,蜿蜒曲折九连环,平平整整的炕面子,掺杂了麦草的土坯。
土炕在关中农村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小时候,我们村家家都有几铺土炕。主屋的大炕一般连着锅灶,锅炕间隔一矮墙,叫“隔山烧火”。做一顿饭,特别是蒸完一锅馍,满炕都是热腾腾的。大雪天,人从外面回家来,冻得“吸溜吸溜”直哆嗦,脱掉鞋爬上炕,一会儿手脸就烘得热乎乎的。
过去,烧炕、做饭都用柴火,家里的柴火自然就珍贵。但村集体的饲养室就不一样,储存有高高的麦秸垛,给牛马做饲草。冬日,父亲和同为饲养员的五哥铡完草,就用洒落的柴末子煨大炕。人畜同室,啥时候走进去,热烘烘的牛马粪尿味都会扑面而来。马暖和,牛不冷,爱牲畜的人就喜滋滋的,不觉得臭。一天,我和小伙伴长生踩着积雪给父亲送晚饭。父亲接过大老碗,抬腿圪蹴在炕边吃饭。我和长生在炕上翻跟斗、玩斗鸡。正耍得欢,忽然地陷了似的人往下落。原来是炕面塌了。黑灰夹杂着火星扑上来,烫得我和长生直叫唤。再看父亲,饭碗落满了柴草灰,脸也变成了“黑包公”。
烧炕是个技术活,炕洞塞多少柴得有个掂量。我怕冷,有次把一担笼麦壳子煨进了炕。麦壳子起火慢,我等了挺久不见热,又填了半捆玉米秆。这下好了,睡到半夜,烫得受不了,炕席也被烧了几个大窟窿。
火炕与民风民俗有关联。在乡村,冬天老人的炕热不热,是衡量儿孙是否孝顺的标准之一。三嫂长了一张巧嘴。大家都说她“能把方的说成圆的”。一天,她正在大槐树下开“讲堂”,二伯过来怼了句:“你老爷们不在,有时间给你娘烘烘炕。”一句话臊得她哑了口。花娃嫂身材臃肿得像碌碡,走路不灵便。可是冬日天麻麻黑,她就给婆婆烧热炕。老人家去世后,村里人给她挂红绫,花娃嫂急得憋红了脸。小姑子搂着嫂子说:“嫂,您知冷知热伺候咱娘,我这亲女儿都比不上,给您披红是应当的。”
热炕曾是我学习写作的课堂。过去逢年,家里都会给土墙糊上新报纸。粘贴的时候,我总是将报纸的副刊留在正面,闲了就读上面的小说、散文和诗歌,读完文学读新闻。不出半年,我把旮旮旯旯都读了个遍,哪篇文章出自哪家报纸都谙熟于心。
生活不止诗和远方,土炕就是乡村的摇篮和港湾。舅舅的屋子有暖气却要盘土炕,就是怀恋那段有滋有味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