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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
荞麦花开

  韩青莲

  一场雨,再晒几天太阳,荞麦花开了。
  八九月,荞麦花在田间地头、塬上沟底开放,这是最大众、最普遍的一种开法。历来人们眼中的荞麦花,都是以这般姿态开着的,没有喧嚷的舞台,没有世人的追捧。它们一丛一丛,开了小小的一簇簇浅红、淡粉的花,是乡村里最不显眼的邻家女儿,朴素、内敛,有遗世独立的孤寂。
  荞麦花在蓝天下随风摇曳,你看它的花茎,细脚伶仃的样子,瘦瘦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折断。它花蕊细碎,没有完整丰润的花瓣,没有办法让美人拈花一笑或插在鬓边一香。哪怕是爱美的姑娘,也不会想到要把它采来插在瓶里或放在瓦缶里当作艺术品欣赏。
  不起眼的荞麦花,却入了诗人的眼。白居易的《村夜》,展示了这种盛况:“霜草苍苍虫切切……月明荞麦花如雪。”不妨试着还原一下场景,唐代一个古意浓郁的小村子,彼时夜色如水,月光明亮,四周田野秋虫唧唧但绝无人迹。诗人信步走来,眼前的荞麦田像白雪一样铺开,茫茫无边、一望无际;这种美,美得纯粹,美得真实,又出人意料,诗人孤寂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忘却了多舛命运,情不自禁发出了不胜惊喜的赞叹。
  我不由得想起外婆带我割荞麦的情景。九月中上旬的黄土高原,风吹着,天蓝得像一大块蓝宝石,天上一丝儿云都没有。外婆踮着小脚,头上系了雪白的一块手帕,穿一件蓝大褂,手里抡着镰刀,弯着腰,从荞麦地的一头往前割。我跟在外婆身后,也拿一把镰刀,学外婆样,左手揽住一把荞麦秆,右手手起镰落,荞麦就倒伏在我脚下了。荞麦长得不高,人直不起身子,割一会儿,腰就酸疼难耐。后来,外婆想了个法子,我们俩跪着割,这样腰好受多了,可衣服就遭殃了,尤其是裤子。等割完一片地,我和外婆累得瘫坐在黄土里,全身灰扑扑、脸上汗渍渍,相视而笑。外婆扯下头上裹的手帕,让我擦手擦脸,手帕上就多了几道道黑、几条条灰。她变戏法一样,从大褂里掏出一把鲜枣,二人就你一颗我一颗地递到嘴里,那股子甜直浸到心里。
  外婆家的荞麦地,紧挨着村里二老舅家。他是单户,割荞麦也是一个人。我和外婆每天都要帮二老舅割一会儿。他每次大口喝完外婆瓦罐里的小米粥后,就坚持弯着腰一片一片割过去。秋阳下,他黝黑的脸上汗水直淌,用黝黑的手掀起衣襟擦两下,再继续向前的场景,长久地停留在我脑海里。终于,太阳快落山时,二老舅家割完了。夕阳余晖照在摆放齐整的荞麦垛上,泛着金黄,二老舅捧着一把刚搓出来、饱满的青白色籽粒,高兴得合不拢嘴:“这荞麦好啊!这荞麦好!”
  那时候的我年龄小,根本不懂什么样的荞麦是好的,但看着外婆和二老舅的笑脸,感觉到他们对荞麦的喜爱,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
  现在,我的面前是万亩红花荞麦田,黄土高原上一片荞麦的花海。一阵风过,一朵一朵粉红色的荞麦花起伏摇荡,仿佛在笑着对归来的游子招手。又一阵风来,花儿们仿佛在对我大声呼唤:“丰收的季节已来到,欢迎你啊,劳动者!”我看到荞麦田边一个憨厚的小伙儿被一群大爷大娘围着,一个大嗓门喊:“小王书记,你说说,咱这荞麦拉到韩国得几天?”
  小王书记?随行的人告诉我,这是驻村帮扶的年轻干部。我不禁颔首微笑,啊,荞麦花,我找到了真正喜欢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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