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涛

　　每天上下班，都要穿过一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隐藏在临街的高楼后面，不刻意走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城市竟然拥有那么多连接着宽阔道路的巷子。
　　小巷深处的路旁有一畦青碧，小小的一块空地被打理成菜地。我留意的时候，只种着十几株苦瓜，从土里刚冒出几片碧绿的叶子，枝尖还卷曲着未舒展开。后来，园子的主人用竹子搭起了整齐的棚架，苦瓜的叶子就开始慢慢向上攀爬。苦瓜的卷须总是先行一步，彼此似乎心有灵犀，很快，苦瓜的藤蔓就缠绕了上去。天气酷热，苦瓜藤蔓却长势旺盛，时间不长就爬满棚架，叶片层叠交错，形成深深浅浅的绿，藤蔓纤细的卷须却轻盈灵巧，像触角一样伸向前方。
　　那些小巷里会有篱笆，篱笆上也会爬满牵牛花、凌霄花或蔷薇，巷子角落也偶尔会堆放废弃的旧物，当然还有斑驳的阳光和孤独的老人。在那小巷深处，我看到苦瓜从土里冒出了芽尖，看到它们每天都在蓬勃生长。毛茸茸的卷须在阳光下透明闪亮，或在风中肆意舒展，轻轻晃动，然后看到藤蔓开出黄色的花朵，花朵枯萎就慢慢结出了小小的碧绿的苦瓜。短短的时光，它就历经了一棵植株的忙碌半生。
　　很多年前，我去南方，朋友接待，菜品里有一道苦瓜排骨汤，颜色很好，汤清色正，碧绿缀于其间。我开始还以为是冬瓜，用筷子一夹，才看出是苦瓜，当时就觉得用苦瓜和排骨炖汤，暴殄天物了。
　　我小时候完全拒绝苦瓜，青年时也不甚喜欢，人到中年有时却还想尝尝那微微苦涩的滋味。其实，苦瓜味道没变，形状颜色亦如往昔，或许是味蕾与生活慢慢和解，或许是岁月风霜让我包容接纳了更多的酸辣苦涩。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向往远方，我们也一直行走在路上，可出走半生，才发现，你还是回归并热爱那简简单单的生活，眷恋寻常的日月和普通的一粥一菜。多年以后，吃过苦瓜蒸肉，将苦瓜切成节，掏去瓤，把肉填进，蒸熟再勾芡，美味又解暑。这是复杂的做法。抑或是简单的青椒苦瓜、酸辣苦瓜、凉拌苦瓜，也统统不会再拒绝，反而喜欢那种微苦之后回甘的味道。
　　我们用时间和滋味对冲，然后用光阴一边磨砺一边疗愈。于是少了锐利，多了钝感，少了一些一成不变的固守，多了一些顺其自然的冲淡。其实，旧时不爱吃的东西，未必就是恒久，有朝一日随缘坦然，那也是时光的积累和馈赠。
　　人生总是在舍弃中得到，又在得到中舍弃。多年的苦，回首时其实也觉得不值一提。没吃惯的苦，其实也不是那么苦不堪言。我们只在滋味中放纵，哪会拥有人生的五味杂陈，哪会跌宕出人生该有的弧线。
　　吃过苦，才会热泪盈眶，才配热血沸腾，才能拿起放下，才会在生活的罅隙中寻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