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智

　　那条宽阔的水泥路，带领我转过河湾，爬过山坡，翻过沟梁，越过山峁，站在熟悉的院门前。
　　院门紧锁，铁链、门环、铁锁被一层褐色的锈斑包裹着。从坍塌了大半的院墙墙头看去，老屋的门窗已经被风雨蚀成了斑斑驳驳的灰白色，窗户的玻璃不是破碎的就是蒙着厚厚的灰尘。屋檐下的农具失去了原有的光亮，黯然的等待着时光将它锈蚀。厨房的门敞开着，像一个黑洞，看不清里面的陈设。但我是知道的：灶台上的两口锅一大一小，水缸紧靠着灶台。宽大的案板靠着厨房的背墙，放米面和调料的柜子立在进门和锅灶相对的另一边。
　　院子里，鸡窝已经倒塌。蒿草顶破了混凝土地面茂盛地生长着，灰色的水泥块像是倾倒在绿草之中的建筑垃圾。
　　与周围的几个屋院比起来，这里的房子还算是完整的。走过村庄，房屋破损甚至和围墙一起坍塌得比比皆是。虽然院墙根的自来水管包裹得完好无损，水龙头却已经锈死；虽然电线杆依然挺立，但已经没有电流通过，不会给黑暗的屋子带来光明；有几处麦草垛子和昔日堆积的果树枝饱经风霜，散发着苍老的气味。
　　这，就是我热爱一生的家；这，就是我念念不忘的村庄；这，就是我走遍大江南北仍想回归的故乡。
　　我怅然地环顾四周。山坡上，层层梯田里麦苗茁壮；沟壑里，树叶婆娑，不时有鸟雀从这张绿色的网之间飞出来像箭一般射向空中，又旋即落在山梁上的柏树枝头，如一片叶子飘在墨绿的波涛，一闪一闪地。
　　四周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听到胸腔里“砰砰”的跳动。
　　人呢？曾经视土地如生命，吆牛荷犁在田间吼唱秦腔的父辈哪里去了？曾经一日三餐，喂鸡扫院将粗茶淡饭的平淡日子过成欢声笑语，将补丁摞补丁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的母亲哪里去了？曾经在冬日里穿着黑粗布棉袄，在风雪中推“桶圈”斗鸡的男孩子哪里去了？曾经跟着母亲学绣花和踩着凳子擀面的女娃娃哪里去了？
　　燕无声，唯有檐下旧巢。
　　牛呢？从各家各户的一两头牛到生产队几十头牛的庞大阵容，每当春耕秋种，田间地头总能看到牛辛劳的身影。羊呢？它可是小孩子的开心果，“咩咩”的叫声总是伴随着孩子们的欢笑声，点缀在山梁沟峁，像天上的白云一片片散落在绿色的山野。狗呢？上学的山路上看不到它守护小学生的身影，是不是没有上学的孩子可陪伴，就趁机四处游逛去了。
　　风不语，唯有树叶婆娑。
　　门口的杏树还在，枝繁叶茂中男女老少相聚在树下摘杏子，分享热闹与和睦；涝坝边上的桃树还在，可涝坝已被淤泥填满，桃花无处照倩影，只能凋落红尘碾作泥；门坡的石榴树还在，一颗颗石榴张着嘴却不知心思向谁诉说，憋红了脸隐藏在绿叶的后面；田边的核桃树还在，张开它挂满果实的巨型臂膀，等待着劳作的人从田里走向树下，在树荫里喝口水，用草帽扇去脸上的汗珠。
　　栽树的人已经累了，睡在后山的山梁，成为年年清明被祭奠的人。乘凉的人已经去了城里，为了更好的生活打拼。他们用关节粗大显得笨拙的双手，用驼背而不屈的身影，在城市的劳务市场，在脚手架上，在菜市场里，在废品收购站，在家政服务中心，不断演进着自己的身份：打工者、农民工、进城务工人员。
　　蓝天依旧，白云悠悠；山野依旧，葳蕤锦绣。村庄，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