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洁

　　每次踏过咸咸的路，就会渴，麻黄梁却是一个意外。一踏上这条山路，脚底就湿漉漉的，一脚踩出一眼清泉，一步一泉，步步生莲。其实这里没有莲，尽管高峡出平湖，如碧清水一汪又一汪，但倘若你停下脚步，环望一座座被碧水环绕的赤峰，你一定会惊讶万分——这朵朵红色花蕊，不就是黄土高原孕育出的盛放之莲？
　　从榆林城往东而去，这是一条由阳刚走向阴柔的路。先是开阔的沙土梁峁，青松迎风而生，松涛阵阵；紧接着是笔直的白杨，叶子大片大片地绿过去，衬着蓝天白云；之后是高粱、玉米、谷子、糜子、大豆，还有羊群和牛犊；它们身后便是丹霞，便是碧水，一张张山嘴儿，吸纳着水，也吞吐着水，像一条条大鱼饮水，喝得双腮都红透了。
　　喊船岛，先把自己喊成一只船，渡我们从土峰林立之双锁山，到沧桑古朴之土边墙；从潺潺溪流之清水河，到悬崖峭壁之古柏群；从高原圣境之麻黄梁，到炊烟袅袅之店坊村……领受着大自然赐予这历史与现实激烈碰撞的视觉艺术杰作，内心升腾起一种雄壮而静谧的潮水，往兮来兮，来兮往兮。
　　很多年前，麻黄梁是一处军事要地，也是走西口漫漫长途中的经济枢纽。历经千年，马蹄和长鞭湮没于历史深处，麻黄梁奇迹般地雄起于高原之上，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活下来；麻黄梁上的刀光剑影，也随着历史的鼓角争鸣渐渐淡去，幻化为座座红峰，壁立千仞。烽火岁月也罢，和平年代也罢，人们以茶易马，以物易谷，维持着原始的日常生计。
　　很多年之后，我们走过麻黄梁，梁上奔涌着蒙恬、卫青、霍去病、司马迁、李广、杨继业、范仲淹……他们骑马扬鞭，尘土腾起；还有佘赛花、刘金定，中华儿女，巾帼不让须眉。长风中，锦旗猎猎，英雄所过之处，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转瞬就站起了点将台、双山堡、五里塌、七堆山、虎头峁、松树梁、莲花峰……一波又一波黄土奇观，如滔滔河水，奔腾而去，奔腾而来。
　　店坊是麻黄梁的一个古村庄，缘何称“店”，缘何为“坊”，不得而知。倘若与茶马互市有关，那便是必经之路上为长途行者提供住宿给养的地方；也或许曾经有那么几处民间作坊，从事日常手工作业。新时代下，店坊是麻黄梁镇一个行政村，村民种地养羊，或外出务工。长期以来，麻黄梁人依靠沙地高原的自然资源，放牧为生；现今退耕还林，荒漠绿化，老百姓早已凭借多种生存方式谋求幸福。
　　榆阳三百里，几处燃炊烟。麻黄梁，原本是一个性属植物的词，诞生于那一株株细长的茎秆内，千年之后，麻黄的香气化木为水，浮出一面面高峡平湖。落日时分，柔和的光芒从天际散开来，轻笼着峰尖、山坳、坡坬和湖水，炊烟袅袅。坐在成熟的庄稼地里，像坐在自家的土炕上，我盘腿而笑。一座双锁山，紧锁了外面的喧嚣与芜杂，麻黄梁和祖祖辈辈居住在麻黄梁的人，日夜安生。从这个意义上说，麻黄梁人是融入高原清水的一部分，是山的骨头，是水的筋脉和血液。
　　麻黄梁，我来看你，你依然如此好。炊烟起了，坐在麻黄梁上，我等风，也等你，等你来店坊，住一宿。你看，启明星闪亮的地方，又一个黎明从水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