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莲

　　谁能想到它竟然会开花呢？
　　窗台上一盆挨一盆养了十几盆花，有绣球、玉树、玻璃翠、指甲花、紫罗兰等，都是不值钱的花。它们长得高高低低，颜色深浅不一，有养了几年的，有最近新栽的，有开了花的，有光长叶子的，打眼一看，都长得郁郁葱葱。
　　这些花是大姐的宝贝。不知从哪一年起，她爱上了养花。可那年月，没有人家专门去买花来养。她也不言语，今天向同学移一株，明儿向邻居剪一枝，渐渐地就积了十几盆了。
　　每年春寒一过，大姐就把花从窑洞里搬出来，放在宽敞的窗台上，说花草和人一样，要晒太阳，要见风才长。大姐指挥着我来来回回跑，按花株大小把十几盆花间隔排列，让那株成年开花不断的绣球打头，紫罗兰最后，把花儿们整理得错落有致，富有诗情画意，窗台上俨然是一个小花园了。
　　我是小花园的免费园丁。但小孩心性，兴头上来端盆水一盆一盆照料，下雨时不辞劳苦把它们一盆盆搬到院子里去淋雨，再冒雨把它们搬上窗台。不得劲的时候十天半月也不看它们一回，有时大姐喊我揪黄叶子，我能推就推，一溜烟地跑去跳皮筋了。
　　可我到底还记挂着一盆花。那花长得不招人待见，是我在放学路上捡的。那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巷子里犄角旮旯的垃圾都一股脑地被冲到街道上了。我穿着塑料凉鞋在路上踩水玩，一个不留神，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厚叶片。我拿起来时，竟被扎了一下。再看，那截沾满污泥的叶片上长着一个个尖尖的硬刺。我决定拿回家问大姐这是什么怪东西。
　　“这是仙人掌。”大姐用水冲洗一下，叶片显出灰绿的颜色。“它是长在沙漠里的，可耐旱哩。你要养就养起来。”大姐又说，“仙人掌好养，插在土里就能活，不用你费工夫照料。”
　　“丑死了，我不养。还有刺，谁待见！”我嚷嚷着，“还叫什么仙人掌！神仙的手掌怎么能长这样？七仙女是仙人吧？她长这样的手谁会爱她？”
　　大姐拿我没办法，苦笑着摇摇头，由我玩去了。
　　夏天的日头毒，雨水也多。小花园眼看着花开不断，这个开红花，那个开粉花，今天两朵，明天三朵，你追我赶，真有百花争艳的气势了。
　　等指甲花开满一盆红花时，我掐了一些让大姐给我染指甲。掐花时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仙人掌。它被大姐栽在一个缺了口的黑瓷盆里，竟然不声不响长大了许多。原来只比小孩巴掌大一些，现在已经有我的小臂高了，而且从主干上长出了好几个分支，伸出绿油油的手掌，有一个新长出的叶片，上面的刺毛茸茸的，摸着居然不扎手。我兴奋地叫大姐来看，大姐摸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每一种植物，都有它独特的美，你要学会发现它。”
　　自此，我开始天天去看仙人掌，看它的新叶片从小拇指头变成小手掌，看它发白的小尖刺慢慢由软而硬，看它的叶片逐渐占满那个瓷盆，伸出来的部分挡住了旁边紫罗兰的小蓝花。虽然它不会开花，有点小遗憾，但它挺拔茂盛的枝干在次第开放的花中反而显得卓尔不群别具一格。
　　可谁能想到，它竟然开花了。而且，开出了那么美丽的花朵！
　　我不知道那些新长出的小叶片是仙人掌的花苞，就连大姐也惊诧了好几天。那天清晨，天空蔚蓝，阳光早早地照在窗台上。绣球和玻璃翠的粉红色花朵争先恐后开放着，鲜艳的粉红色从窗户映照回屋里，墙壁上都打上了红色的光晕。我照例去看仙人掌，只见从前几天长出的小叶片顶端开出了大朵嫩黄色的花，阳光照着它，花瓣几乎是透明的，那么圣洁，那么美丽。我惊呆了，它和我在书上看过的莲花图片那么相似，不是从仙境里来的又是从哪来的？它开了三朵，一朵挨着一朵，庄重大方地绽放在窗台的角落，闪着明艳的光。
　　我记得我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接着才如梦初醒般喊大姐来看。外表丑陋的仙人掌，那半截沾满污泥被人遗弃的仙人掌，竟然开出了无与伦比的花，馈赠给养花人。
　　许多年过去，我养过不少名贵的花，但始终记得仙人掌开花给我带来的震撼。每逢陷到不如意的境地，我总会想起那盆仙人掌，想到生命可以无惧泥淖，无惧挫折，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能开出最美的花朵，我的嘴角就不由上扬，身体里又注满了拼搏的勇气。我深深地感谢那个下雨天，感谢那截绊住我的仙人掌，我明白不是我救了它，而是它救赎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