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飞

　　我是家里的老小，自然也是父母特别宠爱的对象。小时候，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母亲从上湾杨家逮了几只母鸡养着。母鸡长大后，个个都能下蛋，母亲就拾起来攒着，除过卖鸡蛋换油盐外，隔三岔五给我和父亲煎着吃，她却从来不吃。
　　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一次，母亲又给我和父亲煎鸡蛋，鸡蛋煎熟后，突然有人来请父亲去看病，没来得及吃，我就让母亲吃。母亲皱着眉头说：“妈有胆结石，不敢吃鸡蛋，一吃鸡蛋就疼。再说了，鸡蛋有一股土腥味，我一闻就反胃想吐，你就吃了吧。”
　　听母亲那样说，我也没多想，就闷头吃起来。那次母亲一共煎了四颗鸡蛋，少顷，就被我风扫残云般吃进肚里。我吃出了香喷喷的味道，哪有母亲说的土腥味呢。
　　从那以后，遇到煎鸡蛋，我就只顾自己吃，从不曾让过母亲。父亲倒是让过母亲几次，她的回答总是那句话：“鸡蛋有股土腥味，吃了反胃想吐。”我央求父亲带母亲去医院看看，把胆囊里的石头取出来。父亲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有一年伏天，几只母鸡同时抱窝，一连两个月没下一颗蛋。我嘴馋得不行，趁天快黑的时候，摸到隔壁四婶家的鸡笼边，偷了两颗鸡蛋，躲在炕洞边炒着吃。鸡蛋还没炒熟，四婶就找上门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骂声引来了母亲，我害怕极了，手一抖，勺里的鸡蛋倾倒在炕洞的土灰里了。为解心头之气，四婶硬逼着让母亲吃。我急着说，母亲不吃鸡蛋。但四婶哪里肯听我辩解，仍是不依不饶。无奈，母亲把沾满土灰的鸡蛋当着四婶的面，硬是吃进了肚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吃鸡蛋。
　　晚上，我躺在隔壁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竖起耳朵听，生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一个晚上过去了，我只听见母亲和父亲低声叽咕着什么，没有听到呕吐和呻吟声。第二天起来，我偷偷问父亲，父亲仍是笑眯眯的，不搭腔。我又问母亲，她说：“咋不疼呀，疼着哩，我忍着呢。”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那年春节，父母从乡下老家进城和我们一起过年。一天早上，我给家人做早餐，其中就有煎鸡蛋。早餐端上桌，我猛然想起，母亲不吃鸡蛋，正要去给她重做，父亲诡秘一笑说：“你妈说有胆结石、吃鸡蛋反胃，都是骗你的。那时候，鸡蛋多稀罕啊，她是要把鸡蛋留给你吃。”
　　那天早上，看着母亲津津有味吃着鸡蛋的样子，我的眼里泛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