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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银:治沙是我唯一的事业
  陕西日报记者 周明
  6月29日上午,在建党百年的历史节点前夕,石光银跨越千里来到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受习近平总书记为其颁授的中国共产党最高荣誉“七一勋章”。这一刻,让他格外激动。
  “这几十年你们太不容易了。”习近平总书记握着他粗糙的手感叹道。从“千年沙漠”到今日绿野,石光银带领乡亲们锁黄沙、拔穷根,硬是把沙窝窝变成了“金饽饽”。
  伟大出自平凡。
  出生于毛乌素沙地南缘榆林市定边县原海子梁乡的石光银,见识过沙漠的危害,制服“沙魔”是他打小就立下的誓言。石光银的一生都在与沙漠作斗争。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就只干了一件事:治住沙子。
  石光银穷尽一生,带领乡亲们历经千辛万苦,在25万亩荒沙、碱滩上种活了5300多万株(丛)乔灌木,在毛乌素沙地南缘筑起一条长百余里的“绿色长城”。
  岁月流转,人进沙退。当年的治沙之人早已成为“治沙英雄”,纵使毛乌素沙地即将从陕西版图“消失”,可他与沙子的斗争却从未停止。“生命不息,治沙不止。我活多长时间,就用多少时间治沙!”这是石光银的人生信条。
  作为陕西唯一的“七一勋章”获得者,石光银一生的使命不仅是要将绿色带往沙漠,更要将幸福生活带给当地百姓。
  誓与沙漠作斗争
  在蒙古语中,“毛乌素”意为“坏水”“寸草不生之地”。“飞沙走石家无粮,人老几辈住坯房。满村光棍无婆姨,有女不嫁海子梁……”石光银的出生地——原海子梁乡曾经流传的一段顺口溜,描述了过去这里的贫困情状。
  石光银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中度过的。那时,漫天肆虐的风沙吞噬着庄稼和房屋,乡亲们总是被风沙“撵”着跑。风沙给乡亲们带来的苦难和贫困,石光银记忆犹新。
  “在我童年记忆里,一场大风沙,可以把新入地的种子吹得颗粒无存,可以把茁壮的秧苗吹得秆断叶无,要么就是把庄稼都埋进沙子。”回忆起往事,石光银感慨,“那时候真是沙‘撵’人、人躲沙。”
  7岁那年,石光银和邻家小伙伴虎娃在野外放羊时,遭遇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昏天暗地里两个孩子被沙尘裹挟着失散了。3天后,家人在15公里外的内蒙古一户牧民家里找到了石光银,而虎娃却不知被风沙埋到了哪里,再也没有回来。
  惨痛的经历,让石光银恨透了风沙,也让他在心中埋下了治沙的决心。
  “世代饱受风沙之害,乡亲们的日子太穷了,不治沙就什么都干不了,没有退路。”多年之后,谈起自己最初的决定,石光银如是感慨。
  20岁时,担任公社大队队长的石光银,开始带领村民在荒沙里种树,让久居“不毛之地”的家乡出现了第一片绿洲,也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1984年,为改善生态环境,国家允许个人承包治理林场、荒山和沙地。石光银在亲友的极力反对下,辞去当时担任的农场场长职务,成立全国第一个股份制农民治沙公司,与政府签订了3000亩荒沙的承包治理合同,成为全国首位承包沙地治沙的农民。
  “恶沙不除,穷根不拔,我枉活一世!”从此,石光银就一头扎进茫茫沙海,一心治理荒沙、植树造林。“想要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就一定得把沙治住、把林造起!”石光银说。
  不过,治沙的过程让他和乡亲们深感艰难。“那时候,生活条件很差,所有人都住在荒漠里,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硬到啃不动的干饼子,实在干不动了就喝点酒,借着酒劲坚持干活。”石光银回忆说,“治沙的时候,我们还会遇上沙尘暴,有时风暴把人刮跑了,我们就得赶紧停下来去找人。”
  那时的石光银不仅缺人力,缺技术,更缺资金。为此,他卖掉了家里的84只羊和1头骡子,还四处借贷,一共凑了12万元买树苗,并联合7户村民与他们一起治沙。经过一年艰辛劳作,加之那一年雨水充沛,治理区苗木成活率达85%以上。这是石光银正式治沙的第一仗。
  “愚公”治沙践初心
  首战告捷,石光银和乡亲们备受鼓舞。随后,石光银又一鼓作气,与当地的长茂滩林场签订了承包治理5.8万亩荒沙的合同。
  但这5.8万亩荒沙中,有大小沙梁上千座,其中难度最大的特大沙梁——狼窝沙地形复杂、环境恶劣,地表温度夏季高达60多摄氏度、冬季低至零下40多摄氏度。要在这里把树栽活,难度可想而知。
  石光银的这一举动,也让许多当地人甚为不解。在他们以往的经验中,往风吹沙动的荒沙梁上栽树,就是往沙窝里砸钱。作为一名党员,石光银只有一个心思:“治沙不光为个人,冒些风险也值,只要沙治住了,树栽活了,就是对乡亲们最大的贡献。”
  1986年,石光银带领乡亲们拉开了“大战狼窝沙”的序幕。“那些日子,大家吃的是被风吹得又干又硬的玉米馍,喝的是沙坑里澄出来的沙糊糊水,住的是柳条和塑料布搭的庵子。风吹、日晒、沙烤,大家的脸都被晒得黢黑,嘴上起火泡,眼里布满血丝。”石光银形容,治沙的日子里他们“受骡马的苦,吃猪狗的食”。
  更甚者,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雨水充沛的好天气。这一年,10多次6级以上的大风致使栽上的树苗90%被毁,乡亲们所有付出都打了水漂。倔强的石光银强忍着悲痛,鼓励大家振作起来。第二年,他又带领大伙儿干了一个春天,80%的树苗又被风沙毁掉。
  “看着那些被毁掉的树苗,心疼啊!那个时候真是绝望,乡亲们也几乎没了干劲。”石光银回忆道,接连遭遇失败,也让不少人对毛乌素不再抱有希望。曾与石光银一道“大战狼窝沙”的定边县十里沙村村民韩恒明告诉记者,当树苗连续两年被风沙毁掉时,大家心里没底了,甚至开始怀疑,在这片地界,面对肆虐的黄沙,究竟能不能把林造起来?
  连续两次失败,让石光银开始意识到,治沙不能只靠蛮干,要讲科学。在吸取教训后,石光银带领人员外出考察学习治沙经验,还向北京的专家请教种植技术。
  1988年春,石光银带领乡亲们第三次奋战狼窝沙,以“障蔽治沙法”为指导,在迎风坡画格子搭设沙障,使沙丘不流动;在沙障间播沙蒿、栽沙柳固定流沙;在沙丘间地栽植杨柳树,最终树苗成活率达80%左右。
  石光银回忆,那3年时间,他们在沙漠里干到哪里就睡在哪里。为了方便治沙,石光银还把自己的家搬到了距离狼窝沙不远的村子。好几次看到“野人”般的石光银从沙窝里出来,妻子心疼得放声大哭。
  如今,走进这片叫作狼窝沙的土地,望着一道道沙梁上长满的杨树、沙柳和花棒,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片令人生畏的“不毛之地”,更难想象当初石光银带领乡亲们历经的困难和艰辛。
  “以前,人都不相信沙漠里还能种出树来。我就有这个不服的劲,非要在沙漠里种出树。”看着眼前成片的林子,石光银感慨万千。
  就是凭着这种敢想敢干、坚韧不拔的愚公精神,石光银带领乡亲们硬是让肆虐的沙子一步步向绿荫低头。但他清楚,要想持续推进治沙事业,必须“向沙地要效益”。
  将治沙进行到底
  “治沙已经成为我一生唯一要干的事业。只要我一天不死,就要植一天的树,我的儿孙也要把这件事情继续下去。”在石光银的影响下,他的儿子也义无反顾加入治沙队伍中。
  点点绿洲连成片。种下的树木,不仅挡住了风沙的侵袭,也让那些曾经“对毛乌素不再抱有希望”的人们重新燃起了“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热情。
  林草长起来了,风沙固定住了,昔日被风沙掩埋的耕地又回来了。为了帮扶困难群众,石光银的治沙公司搞起了生态移民,在定边县定边镇十里沙村建起移民新村,许多南部山区的贫困户又搬迁到了这片曾经的“沙海”。
  经过几年摸索,石光银及其团队通过“公司+农户+基地”经营模式,带领群众大力发展林草经济和畜牧产业,先后办起了林场、肉牛示范牧场、饲料加工厂、技术培训中心、蔬菜大棚等10多项经济实体,村民收入连年增加。2020年底,十里沙村村民的年均收入已近2万元。
  如今,沙窝窝变成了“金饽饽”。乡亲们的腰包鼓了起来,大家治沙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更多沙海“愚公”聚集在一起,治沙与致富的良性循环形成了。
  石光银的一辈子,都与治沙种树牢牢绑在一起。但他的记忆里,最不愿提起的就是2008年的植树节。就在这一天,石光银的儿子在从银川调运树苗的归途中意外发生车祸,不幸去世。石光银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儿子离世后,一向快人快语的老人在一段时间里变得很沉默。
  然而,石光银并未被击垮。他将人生最大的悲伤埋进了毛乌素,也把对儿子的思念深埋于心,继续在治沙的“战场”上奋斗。很多人都问石光银投入那么多钱,吃那么多苦,到底值不值得。他的回答一直没变过:“人不能算这个账,治沙是根本,生态好了才能种地,才能致富。”
  熟悉石光银的人,都知道他常说的一句话——“我这辈子就干一件事,就是治住沙子,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近年来,总有人劝说年近七旬的石光银歇歇,虽已卸任十里沙村党总支书记一职,但他却从未想过要停下治沙的脚步。“治沙是我唯一的事业,只要一天不死,我就要栽一天树,把治沙进行下去。”石光银坚定地说。
  当年栽种的灌木林寿命短、经济价值低、观赏性差,二次沙化的可能性很大。石光银近年来开展了二次植树造林和低产林改造,栽种了以樟子松为主的优质树种达100多万株,面积已达5万亩。
  现在,石光银的孙子石健阳也加入治沙造林队伍。大学毕业后,学习林业技术的石健阳选择回到家乡,成为榆林第三代治沙人。“我爷爷出生在沙漠中,我父亲沉睡在沙漠里,现在我又回到了这片沙漠,就是要把治沙这根‘接力棒’拿稳了。”石健阳说。
  平凡造就伟大。如今,石光银又回到了牵引他内心的这片土地。从北京归来,他说又找到了一种指引,“取得今天的治沙成果不容易,我会时刻提醒自己一心向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尽最大努力,让黄土地变得更绿更美。”石光银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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