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莲

　　住在山里，晨曦未明，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山顶上。月盘清亮，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环形山的轮廓。月亮照亮着四周的山野，静静地看着山的起伏和村庄的睡意。山与月，黑白分明。
　　陕北多山。黄土高原上，连绵的大山被岁月的风雨打磨，被历史的潮汐冲刷，裹挟着大大小小的河流，形成高高低低的峰峦和深深浅浅的沟壑。住在山里的人，抬头是山，低头是山，土山、石山、断层山、褶皱山、丹霞山，应有尽有。
　　陕北人家的房子高高低低地建在山的某一位置。山谷里、山脚下是好院址，山腰、崖畔也是好去处，甚至是山顶峰壁也不乏村庄院落。山与山，用一户又一户人家连接起来，看似遥远，实则相通。山的每一种形状、每一个特点，都被陕北人大度地容纳，塑造了陕北人的脾性。
　　山里人一辈子和山相依相存，实诚能干，豪爽直率。无论贫富，亲戚朋友来了，都想方设法倾尽所有热情招待，唯恐落了人心凉薄的名声。人们杀猪宰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不济也要割点羊肉包饺子，或者弄碗猪头肉，好好招待客人。
　　山哺育了人，人也滋养着山。我总觉得，山里的月亮比别处清亮。初一到十五，由晦到明，由亏到盈，每一个日子，即使只有微弱的光也从不缺席，从一座山启程，降落在一座山背后，巡游每一个沟峁梁墩，眷顾每一对躲在黄土坡、柴草垛后谈情说爱的年轻人。月亮以自己的方式抚慰着山里人的苦焦，映照着庄户人的喜怒哀乐。
　　月有灵性，也有慧根，它把情思化作曲，化作调，于是信天游在每一座山上响起，苍凉粗犷，野性十足，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泥土气息，也充满了缠缠绵绵的浪漫气息。山与山相连，歌与歌相和，你在山梁上，我在山崖畔，两山相望，两情相悦。“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小妹妹”，这样的曲子一开口，月儿分外明亮，分外温柔。放羊汉甩个土疙瘩也要来一嗓子，没词也不打紧，只一声悠长的“嗨……”起调，就穿透山谷，余音绕梁。嘹亮的声音在山里回旋打转，仿佛是一座山在呐喊，喊出许多座山来，要奔个好日子，过上好光景。
　　山上有水的地方不多，水在山里特别金贵。山有了水就有了无尽的希望和生机，山上一层一层盘旋的梯田里，谷子糜子黍子以千年不改的力量在抽芽在拔高在结着饱满的穗，在蓝天骄阳的背景里，长成陕北人的骨血、陕北人的生命。
　　陕北人，不管走到哪里，根都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