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祥

　　舅家院里有一棵香椿树，碗口粗的树身，托举着高大的树冠，几乎罩住了窄小的大半个院落。每年三月，一场潇潇春雨过后，香椿树那黑褐色的枝头冒出了无数米粒般大的芽苞，急骤地膨胀着，两三天就挣脱了薄薄的灰色包衣，露出毛茸茸的芽尖。在暖暖的阳光下，深红色的芽尖见风就长，憋足了劲开枝散叶，红亮亮的芽尖挑着晶莹的露珠，微风中晃晃悠悠，飘洒出满院的奇香。
　　这时候，外婆每天都会采摘一些低处的香椿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记忆中最馋人的属凉拌椿芽。外婆将刚采下的香椿芽淘洗干净，烧开半锅水，倒进去焯上数分钟。说来奇怪，原本娇嫩艳红的香椿芽，在热气袅袅的锅里，瞬间变成了墨绿色，捞出来水淋淋、绿油油的，惹人眼馋。外婆三切两剁后，将香椿芽盛在碗里，放少许辣椒面、姜末、蒜泥，浇上刚出锅的滚油，一阵“滋溜溜”的脆响，一股香味弥漫了灶间。
　　接着，外婆一番搅拌，随便搛一筷头送进我嘴里，香椿芽特有的奇异香味合着汁液直贯肺腑，新鲜清爽，香气醉人。外婆还用香椿芽炒鸡蛋，掺和着粉条、木耳熬椿芽汤，与地软、豆腐拌在一起蒸包子、包饺子。普通的香椿芽，在外婆灵巧的手里，可以做出百般花样的小吃，鲜嫩奇香，百吃不厌。
　　每到香椿芽采摘时节，嫁到杏园村和老虎沟的大姨、二姨，总不约而同地带着姨父、表哥前来尝鲜。舅家的小院里像过节般热闹，大家围在高大的香椿树下，看舅舅从后窑里取出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绑上铁丝折成的弯钩，顺溜地举起来，照准芽尖与枝头的连接处轻轻一拧，“咯嘣”一声脆响，一棵香椿芽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孩子们欢叫一声，一窝蜂似的拥上前，你争我抢挤成一堆，摔得人仰马翻哈哈大笑。喊叫声就招来了看稀奇的乡邻，外婆拄着拐棍把大家招呼进来，小孩满院疯跑，大人聊着家长里短。外婆乐呵呵地说：“想吃了就来摘，邻里一家人，甭见外！”
　　就这样，亲友、乡邻轮番上阵，品尝着早春第一鲜——香椿芽，既生津开胃，又缓解了恼人的春困。随着气温升高，香椿芽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新鲜香味。这时，外婆及时出面阻止，不准任何人再动手采摘。外婆常说：“人要知足，世上啥都有定数。再摘下去就要了香椿树的命，一口春鲜也甭想尝咧!”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树上的香椿芽似乎生生不息。采摘过一次后，不出一个礼拜，扳掉芽尖的枝头，很快愈合了伤口，再次爆出新的芽苞，长出娇嫩的香椿芽，为农家餐桌，增添了一抹鲜亮的色泽……
　　一树香椿芽，丰润了农家的生活，饱了我童年的口福。最重要的是，一字不识的外婆，用简单的做法和朴素的言行，践行了人类对待大自然取舍有度、善待生物、和谐相处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