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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
宝鸡 王英辉
一到冬天,祖母窑洞里的土炕,不论啥时候伸进手去摸,都是热乎乎的。
炕是大土炕,据说还是祖父小的时候,家里请的北山脚下一个老把式盘的,东西长约三米,南北宽也有近两米。乌漆漆的炕眼门前,时常囤积着一大堆晒干的碎麦草,拐窑里则贮存着一簇簇捆好的玉米秆。傍晚时分,祖母忙完手里的活,总是习惯性地拎一把立在门后面长长的木炕筢,将炕通里的火再续一回。
这时候,我会按照祖母的叮咛,早早将一根根玉米秆拦腰折断,收拾利索后抱给她。炕洞里的火星子全部捅开,煨进一掬掬细碎麦草、薏子(小麦麦穗的外壳),芭蕉蒲扇轻轻扇几下,细细微微的青色白烟雾便会一缕缕飘出。最后塞进去一截截带叶子的玉米秸秆,再将厚厚的炕眼门塞紧,方能安心上炕歇息。
即便这样,上了年纪缺少火气的人,往往是后半夜还要习惯性地再加点柴火,保持着偌大的土炕,不管白天黑夜,角角落落都是热乎的。我们喜欢依偎在炕头,缠着祖母一遍遍给我们讲那一上茅房就后背发凉的鬼故事:“从前有个卖豆花的老汉,老婆生娃生不下来殁了……这天卖完豆花,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过老婆坟头时,他听到一阵阵小孩啼哭声……”父亲“吱呀”推门声响,惊得我们吱哩哇啦喊作一团,连忙掀起被子往炕中间钻……
还有那个老掉牙的谜语:“墙背一树杏,天明落个光光尽!”话音一落,大家便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星星!星星!”乐得祖母合不拢嘴,一个劲夸我们:“狗娃都精得跟猴一样么,猜对咧!”一边从炕头的枕头边摸出几个核桃枣儿奖励我们。
父亲盖了新房后,费尽周折买来水泥楼板,在西厦房盘了一通土炕。可不论母亲怎么烧,这炕从来都是温不热的“鬼脊背”。前来串门子的木匠八爷听说后,站在炕门前左瞅瞅右瞧瞧,口中不停地嘀咕:“路数对着哩,咋个就不热?”八爷平日里走街串巷,人脉极广,很快便叫来了鲍家庄的能人“跛子周”。人家进门一看,撇着嘴就笑了:“炕,还是要土坯盘哩!土在五行,通人气性,也接地气么!”
父亲恭恭敬敬地递上烟,泡好茶,好菜好酒伺候着,心甘情愿给“跛子周”打下手,当小工,人家这才勉强应承下了这桩手艺活儿。忙活了七八天后,总算又重新盘起了一通全家满意的热土炕。
回老家了,总喜欢在烧得热热的土炕上睡一宿,嗅着那淡淡的烟熏味,贴着那泥土清香四溢的土炕,身体也格外放松,酣梦也分外香甜。承载着儿时美好时光的土炕,永远温暖着我们对遥远乡村最深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