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孙文胜

    北风吹落了一片瓦，蛋黄样的光团就跃进了屋。
    土豆揉揉惺忪的眼，换个姿势又睡了。顶棚上，灰黑的蜘蛛在结网，爬几步，扯一寸丝。土豆抓起扫炕笤帚向上一扔，蛛网破了，蜘蛛悬在了半空中。
  麦子在家时可不这样。别说是蛛网，树叶都不会有一片。有次他喝酒吐地上，她差点没把地皮给铲掉了，“可惜这婆姨离家出走了。她怎么能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呢？”
    浅淡的日光晃眼睛，土豆斜披着褂子晃进了镇。墙拐角闪出了开泡馍馆的刘黑鼻。黑鼻拽住他胳臂说，兄弟，来，咱商量个事。他仰迈脸儿不想招承，却按不住肚子咕咕叫，就跟进了饭馆。黑鼻切好一盘肉，开了半瓶酒，兄弟，你这样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土豆刚伸出筷头要夹菜，一听这话瞪圆了眼。你吃你吃，哥是想请你帮忙哩。黑鼻愁云遮了脸，年关到了，雇的人都回了家，生意怕是要黄了呢。土豆的嘴巴放慢了。黑鼻说，哥不会让你白帮忙，一天管你三顿饭。工钱嘛，肯定不让你吃亏。
    听说能管饭，土豆打起了小算盘。大过年的，破衣烂衫的确不好四处去蹭饭。再说欠人家钱，不帮忙好像也说不过去，就点了点头。
    初次打工，土豆心里挺新鲜。他换了衣服洗了澡，第二天早早就到了门店。那天，正逢上有家人办订婚宴，热腾腾的羊肉泡端上了桌。黑鼻说，土豆，哥看你平常爱哼哼，今个儿给咱乡党们亮一嗓，咋样？这话说到了板路上，土豆没做谦，清清嗓子就开唱了：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
    一对对毛眼眼找哥哥……
    他的声音悠扬高亢，粗犷奔放，生生透着原始美，吸引得大伙都转过了脑袋。
    土豆啊，你这是胡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啊。
    厉害了，兄弟，能参加星光大道了……
    长这么大，除了父母外，土豆几乎没听到过赞美声。在大伙的喝彩声中，他又唱了《神仙挡不住人想人》。店里店外人挨人，肩插肩，黑鼻乐得没了眉眼。
    黑鼻家儿子给土豆录了段视频，几天时间，点击率就像点着了钻天猴，蹭蹭直往上蹿。干活了，没人嘲笑了，土豆活得很踏实。转眼间过了正月十五，土豆要走，黑鼻说，兄弟，哥想让你留下来。土豆解下围裙说，我得走，雇工都来了，咱不能和人抢饭碗。黑鼻捶了他一拳，兄弟，义气！送出门时，他掏出1500元给土豆。土豆推脱说，顶你的欠账吧。黑鼻解释说，欠的钱扣过了，这是你演唱的钱。土豆喜滋滋收了1000元。
    走上街，见个聋哑老人雪地里卖菜刀，他掏出20元，买了一把。老者双手合十，直翘大拇指。再往前，有个孩娃子冻红了脸蛋在卖烤红薯。土豆问，你爸呢？孩娃眼泪下来了，我爸上山摔断了腿。他又选了个大个的买了。
    胖嫂路过看见了夸赞说，土豆兄弟出息了。又把他扯在路边嘀咕道，这半年，知道谁给你偷偷送米又送面？
    土豆眨巴眨巴眼，不会是画里的仙女吧？
    胖嫂说，不是仙女，谁理你个没出息的懒汉子。
    得到了麦子的消息，土豆兴奋地想吼两声。他买了水果和点心，要到坟茔告诉爹娘，儿子学会干活了。还要去找麦子，说自己会做羊肉泡、拌凉菜，和她一起在西安城朝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