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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印功长篇小说《胭脂岭》书评
一部有相当品质的小说
  ■莫伸
    读罢李印功的长篇小说《胭脂岭》,看得出来,李印功对农村生活非常熟悉。农村的发展变化,坎坷进程,甚至家长里短,鸡鸣狗盗,都被他尽揽笔下。他写农民的形象,写得栩栩如生;写农民的语言,写得活泼真切。可以说凡涉及农村和农民,他都熟稔于心,笔触所至,信手拈来。我觉得:在当今众多的作家中,像他这样具有扎实生活积累的作家是不多的。
    由于有扎实的生活积累,又具备了一定的文字功底,所以总体来说,李印功的小说写得不仅很生活,而且很生动。比如小说中有一位叫樊兴龙的农民,由于打水窖摔伤了腰,导致高位瘫痪,他的妻子焦芸香后来和一个叫陈黑顺的农民有了暧昧。就本质上来说,焦芸香是想怀上一个孩子,当然也不排除生理方面的渴求。丈夫樊兴龙得知此事后,内心的耻辱可想而知。但是随着日子朝前走,焦芸香必须用招夫来养夫,越来越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选择。小说写到这里,人物的内心纠结已经相当激烈,而当焦芸香怀着隐隐的疚惭,以调情的方式试图缓解樊兴龙痛苦的心结时,作者有一段精彩的描写:
    樊兴龙的脑海里先是闪出“你跟陈黑顺都把娃怀上了还来折磨我”的念头,接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坐起,弯腰从炕头的旧箱子背后拿出一个敌敌畏瓶子,刚把瓶子盖打开,瓶口对上嘴,焦芸香跑了进来,“啪”的一下,把瓶子打得在炕上滚,敌敌畏洒了一炕,气急了的樊兴龙就俯下头,用嘴舔洒在炕上的敌敌畏。
    我们常说,细节出性格,细节见人物。“用嘴舔洒在炕上的敌敌畏”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就是一个典型的、具备相当艺术含量的细节,它表现出樊兴龙的寻死,有内心痛苦至极的一面,却又不仅限于此,而是夹带着一种农民式的赌气。这样一种寻死的方法,把樊兴龙的性格,个人修养甚至文化水准,都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了,表现得远比我在这里能够阐释出来的更有张力!
    不仅如此,随着故事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这一天:在同一个屋宇下,焦香芸要在樊兴龙的默认下和陈黑顺同房了。这是多么尴尬,又是多么煎熬的时刻。
    作者写道:
    难熬的一天过去了,更难熬的夜晚来到了。天黑了,樊兴龙进了一间房子,陈黑顺进了另一间房子,焦芸香在灶房里收拾刚喝了汤的碗筷。她红着脸,流着泪,颤抖着嘴唇,把锅洗了,把碗筷收拾了,刚要解围裙走出灶房,手又停了,站在那儿发痴,不自觉地又转过身,把刚才干完的活重新干了一遍。
    樊兴龙在自己和焦芸香住的房子里纳闷:平时手脚利索的焦芸香,今晚收拾个灶房咋这长时间,还不进陈黑顺的房子?他拄着拐子走到灶房门口,本想鼓了劲儿问:“不睡觉,一个人在灶房弄啥哩?”话没有说出口,焦芸香转过身扑向他,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哭。
    陈黑顺在另一间房子里,把樊兴龙和焦芸香之间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他面无表情,心情复杂,摇头。
    樊兴龙突然挣脱焦芸香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一手拄着拐子,一手拉着焦芸香往灶房外走。经过陈黑顺的房门口时,他把她猛地往进一掀,手一拉,把房子门拉上了。焦芸香被掀倒在地,陈黑顺扶起了她,说:“你今晚先住那边吧。”说着推她出门。
    樊兴龙进了自己的房子,顺手关了门。
    陈黑顺和焦芸香来到樊兴龙的房子前,门推不开,敲门。
    陈黑顺喊:“兴龙,你把门开开。”
    樊兴龙朗声说:“我乏了,睡了,你两个休息吧,明天地里的活还多着哩。”
    陈黑顺和焦芸香对视,站了好一会儿,再敲门,樊兴龙故意把鼾声送出了房子。
    焦芸香小声说:“平时睡觉都不打鼾么,今晚还打起鼾来了。”
    陈黑顺说:“也可能是乏了。”
    陈黑顺和焦芸香离开了。俩人走进房子,新婚之夜的喜悦被悲情笼罩,他们让事搅和得也没有亲热的激情了,上了炕,俩人紧相偎,不说话。
    从樊兴龙的房子突然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
    陈黑顺和焦芸香不约而同地跳下炕,来不及穿鞋,跑到樊兴龙的房门口。陈黑顺敲着门喊:“兴龙,开门!兴龙,开门!”房子里没有应声。陈黑顺一脚踹开房门,呀,樊兴龙上吊……”
    应当说,写得相当精彩,相当传神。这样的神来之笔,在全书中有多处。
    作者写极“左”路线时农民和农村干部的无奈,写得同样精彩、同样传神。比如那些原本淳朴善良的农村妇女们,在集体化时代却个个都想方设法地偷拿田地里的棉花,以致生产队长党西胜感慨:“偷是啥光彩事?谁愿干?如今却没有一个不干的!这就奇怪了,整天的学习哩,斗争哩,批判哩,咋把这问题解决不了?”同样,作者写大队党支部书记张金柱,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也无论他多么不留情面地割“资本主义尾巴”,却永远也跟不上极“左”的脚步。到后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一边在猛批“资本主义”,一边却又总是和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资本主义”沾在一起。最后他只好“虔诚地站在墙上贴的毛主席画像前,默默地说:‘毛主席呀毛主席,我连做梦都想着听你的话,阶级斗争月月讲毫不含糊,‘资本主义尾巴’天天割绝不手软,这咋就压下葫芦起来瓢,坏事怪事没个完没个了?’”
    纵观全书,正是由于具有这样一些精彩的篇章,使得这部长篇小说具有相当的品质。读完全篇,我总的一个感觉是:在作品众多的优点中,最突出的优点始终是作者对生活的熟悉。生活之树长青,生活是艺术之母,这些朴素而珍贵的箴言,在这部长篇小说里得到了非常充分也非常扎实的体现。
    (莫伸,全国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社会科学院文学艺术研究所所长,西部电影集团著名编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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