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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母

    三原 吴树民
    儿女小时候大都是在母怀父背上度过的,而我却在母背上日月更多。
    我之前的哥哥、姐姐,都不幸先后夭折。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农村人,一年四季得下地干活,父亲在外谋生,母亲经常背着我下地。田地附近有山,山沟有狼窝,田陌小路常有野狼出没。母亲怕出意外,常用带子把我绑在她的背上。
    母亲背过我多少回,我记不清了。
    我五六岁的时候,在一个初夏的中午,父亲带我下地归来,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我忘情地喊着“妈、妈”,跑进黑洞洞的厨房,扑进正在拉风箱的母亲怀里,根本没留神母亲惊呼着什么。霎时间,我的右裤腿起了火,随着吱吱的油炸声,一阵疼痛钻心。原来,我一脚踏翻了母亲刚从灶洞里拿出的油铁勺,一铁勺滚油全泼在我的右小腿上。
    母亲大惊失色,背着我跑到古镇上唯一的私人西药房,让医生给我上药治疗。父亲也在后面大步流星追来。回家路上,父亲埋怨不止,母亲一声不吭。我这才想起,母亲在我跑进厨房之前,好像曾呼喊不让我进去。
    几天后,父亲又外出谋生去了。母亲天天下地归来,天天背着我去换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烫伤处长出粉红的嫩肉。
    母亲背过我多少回,我记不清了。
    直到母亲去世,我仅背过母亲两次。
    一次是80年代初的一个下午,教书的小妹打来电话,母亲出后门时闪了一下,腿疼得着不了地。我忙找了一辆吉普车,把母亲接到县医院诊治。下了吉普,找不到运送病人的手术车,母亲说:“那就扶我慢慢走吧。”母亲将左胳膊搭在我的右肩上,腿刚挨地,就疼得浑身发抖,满脸汗珠。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决不是小伤。我让朋友搀住母亲,在母亲身前弯下腰:“妈,我背你。”母亲犹豫半晌,才伏在我的背上。我背着母亲,从急诊室到骨科,从骨科到透视室……
    检查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母亲不仅股骨颈骨折,还有盆骨等多处陈旧性愈合伤。我心中阵阵酸楚,暗暗深深自责:作为儿子,对母亲关心得太少了。
    办好住院手续,我背着母亲,一步一步,气喘吁吁地走向骨科住院病房,突然,有两串热泪落在我的脖颈。母亲用衣袖擦去我满头的淋漓大汗,啜泣着说:“背不动了让妈下来走!”我轻轻地说:“背得动!”心里却一阵悸栗,年逾花甲的老母亲啊,此时此刻,仍怕将儿子累着。
    出院后,母亲再回不了她勤苦耕耘大半辈子的故乡了。从此,刚强的母亲只好和我住在一起。
    11年后深秋的一天下午,我下乡归来,刚进单位,一位同事跑来告诉我:“快回去,你妈摔倒了。”
    我急忙蹬起自行车飞回家,只见母亲跌倒在斜对门门前的水泥路上,头枕着那家人垫着的枕头,身盖着那家人拿来的褥子。原来,那家人的老母亲让我老母亲吃饭饮酒,没料想饭后我老母亲出门不慎摔倒了。
    这年,母亲已是78岁高龄,生活好,身体重。抬,无法抬,抱,抱不动。我只能半蹲在母亲身边,让邻居们将母亲扶到我的背上,就在我两手后拢母亲双腿,使足劲站起的瞬间,刺啦一声,我的裤裆裂开一尺多长的口子。
    我顾不得尴尬,背着母亲,在邻居们的扶持下,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母亲在背上小声自责:“又得让你背了。”我还是那句话,“儿背母,天经地义。”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背母亲。两天后,母亲因脑溢血医治无效,永远离我而去。
    我想再背母亲,就只有在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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