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 孙雪娥
 
    一辆小车停在我家门口，从车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干部模样的男人。
    这是谁家的客人，八成是走错门了，我们家人老几辈亲戚朋友都是农民，哪有这等贵客，便问：“你找谁呀？”
    那老干部模样的人朝我一笑：“不认识老同学了？”边说边打开后备箱，拿出许多贵重的礼品，沉甸甸地提着进了我家门。我立刻紧张起来，霎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是？”
    “我是刘文啊。也难怪，三十多年不见了。”
    一听是刘文，倒叫我暗吃一惊，“呀！原来是刘科长大驾光临！”我一边给他冲茶倒水，一边叙旧：“时间过得真快啊！你还在县委人事科当科长？”
    刘文点头哈腰十分客气地接过水杯：“哪里，早都退休了。”
    “你们一家老小都住在城里，多年都不回来，这次回家是有啥事？”
    “老同学，我这次回来得求你给我帮个忙，签个字。”
    我又吃了一惊：“你几十年身居官位，人人敬仰，我一介村妇能帮你个啥忙？”
    刘文摇头叹息了一声：“哎！人老了总得叶落归根啊，想把户口从县城转回来，划上几分庄基盖几间小平房，在家欢度晚年。如今在乡里落个户太难了，首先得通过村民签字，还得通过乡政府批准，然后再报到县委审查。”他从衣兜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表格，放在桌上。
    噢！原来如此！正在这时，邻居家一个劲在外面喊我：“早放学了，还不去接孙子？”我应声到：“这就去。”刘文忙起身，一脸乞求的笑容：“你忙，表先放到你这里，考虑考虑，签不签就在你了，改日再来。”
    深夜，三十多年前刻骨铭心的记忆历历在目……
    上世纪70年代初，我高中毕业了，那时农转非，当工人，拿工资，对我们返乡青年来说，真是垂涎三尺梦寐以求的人生天堂。我表叔在省城有个一官半职，好歹给我争取一个进厂名额。我如获至宝，到村上乡上顺利盖了章，可户口要往城市转，必须得到县委人事科签字。我一下子就想到老同学老乡当刘文。
    我风尘仆仆来到县委，径直到二楼办公室找他，说明了来意。没想到老同学公事公办严肃认真地说：“最近好多人都来找我，七姑八姨满窝亲都是来转户口，还有章法没有？人人都想当工人，谁来种地当农民？”说完，他对我勉强笑笑，“失陪了，我要去开会。”
    一种强烈的自尊使我很快醒悟过来，从此发誓宁愿一辈子当农民也不再去求人！
    想当年，为了当工人户口农转非我去求官；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为返乡落户非转农，官来求我，这真是史无前例的新鲜事。
    看着桌上摆着老同学求我签字的表格，想想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变化，我的心笑了，这辈子当了农民，我自豪，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