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 何双
 
    幽深的小路，沾露的野花，眼前有炊烟袅袅，三五人家。草木葱茏，瓜架遮阳，叶子背后，吊着顶花的苦瓜。
    在陕南的乡下，每一条土路都会带着你接近一户农家。倘若你细心，一定会留意到那些疏落的篱笆，或是位于牲舍旁，或是倚靠着茅厕的墙壁，或是躲在道场两边，或是隐匿在菜园里某棵大树下面。篱笆上爬满瓜蔓，篱笆下落满黄花，绿荫之中，住着一根根青翠欲滴的小生命。他们便是苦瓜。
    苦瓜与黄瓜不同。虽然形体略有相似，但苦瓜的表皮长满疙瘩，并不十分好看的样子。然而苦瓜不挑剔，倘若给他一片巴掌大的土地，他就能生长，并借着篱笆向上攀援，最后生成蓬蓬勃勃的一片绿篱。
    苦瓜不自卑，尽管先天条件不足，但他能审时度势，卧薪尝胆。他就那么兀自生着，从种子被埋进土壤那刻起，最后在瓜藤上挂满果实。
    苦瓜不张扬。他知道活着就应该坚守足下的土地。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他懂得如何消受时光。夜黑的时候，可以傻傻地看星星，安静地陪着田间的蛐蛐和蚂蚁；天亮以后，就用藤蔓上的每一个触角抚摸阳光和空气。也会招来蜂蝶，但那不是他们的目的。等到从小黄花后面抽出身子，他只是浅浅一笑，将果实隐进绿荫里。
    苦瓜要是会说话，能讲很多故事。苦瓜若是能写字，肯定出长篇。苦瓜活着，整整见证了村里的世界。谁家的老母鸡又跑到谁家地里，谁家的山羊偷吃了谁家的粮食，谁家小孩在道场上把尿水浇到他头上，猪娃子在猪圈里骂了主家
    什么，狗崽子又去哪条母狗骚情，这些他都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愿意说，他把所有的故事都装进自己心里。不愿意诉苦的苦瓜，对谁都充满耐心，对谁都包容，就像村里的乡民，一辈子都本分做人。苦瓜甘愿苦自己。
    苦瓜的一生，就是农家的一生。
    等苦瓜老了，瓜叶开始凋零，瓜藤开始干枯，他已提前料理好后事。熟透的苦瓜会自行裂开，血红的种子从瓜肠里摸爬出来，跳到地上。倘若能经历苦难，来年的时候，又一株苦瓜藤蔓又会从老地方爬出来。
    倘若你在合适的季节，路过陕南，路过我家，你一定见到过我家的苦瓜。他不会说话，你可以跟他打招呼。我家很好找的，沿着汉江一路向东走，在秦之头，楚之尾，你喊我的名字，一定有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