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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旧事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到秦岭深处的一所学校任教。那已是30年前的往事,但往事如新,总难忘怀。
那是深秋的一天,我摇摇晃晃地坐了两个钟头的汽车,到了一个深山镇街。这季节山里天黑得早,何况还下着细雨。想想学校还远在镇子的西南二十里外,我不免有些惆怅。接我的是当地一位民办老师,姓牛,面相憨厚,身板结实,一口浓厚的山里话。打过招呼,他把行李熟练地系在扁担两头就上路了。山路很静,时有土块从山上滚下来,像是被牛老师高声大嗓子震落的。我走得气喘吁吁,牛老师却如履平地。大约过了俩钟头,到了牛老师家。那晚,我住在牛老师家。
第二天再走半个小时,终于在重重叠叠的山中看到红旗,到学校了!校园有四五亩地大,里头有菜地、柴场和篱笆扎的男厕所。十多个教师都是当地人,放学就回家。住在学校的就我和校长,还有做饭的张师。
学校四面环山,两边临河,校西是一条石板铺路的老街。秋雨淅淅沥沥的夜晚,梅校长和张师走进我的房子。张师用铁锨端来火盆,校长抱来一件黄大衣。房子很简陋,单人床上铺着稻草,纸糊的顶棚塌下一角。风从椽眼冲进来,把顶棚刮得“扑通”作响。那晚,我深感孤独,二十岁的小伙子竟会特别想母亲。
学校有五个班是小学,两个班是初中。我是初一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给初二教地理课,给全校教音乐课。校长说我:“你是唯一的科班出身啊!”周末的夜晚,校园静寂得踢个石子都会发出清晰的声音。四周黑魆魆的山上,松涛呼呼,水流哗哗,山鸟怪叫。没有电视,唯有书卷伴青灯。我想回家,但不敢回家,怕的不是路远,而是心疼三块六毛钱的路费,这可是我工资的十分之一呢。
校长大我十五岁,有个女儿叫山柳,长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梳着一对乌黑的辫子。校长家离学校有三里地,见我一个人不方便,就时常让山柳叫我去他家吃饭。山柳每次叫我吃饭都话不多,只是浅浅地一笑说:“王老师,走,吃饭。”就像是叫自己家的人。她远远地走在前面,我矜持地走在后面,有时我会忐忑起来。在校长家吃饭久了,我很不好意思,就借故推脱。校长则叫我帮忙种地,上山打柴。我去了他也不让我干,做做样子就吃饭。
那时,山里人多数吃不起麦面。远处的学生星期一来学校,装上一罐腌菜,一天两顿黏稠的玉米糊,天天如此。其实像我这样的教师,细粮也不是很富余。一次,我从自己名下拿出几个馍,对海龙几个学生说,吃个馍吧。海龙头一摇笑了笑说:“不吃,吃不饱。我一次得吃十几个哩。”
我在山里生活了两年时间。很奇怪,有时我的房子里会突然放着一袋核桃之类的山货。我问学生们,却没人应声,直到第二年夏末我准备调出山区时,也没弄清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我离开的那天,张师把他从柴堆拣出的有用木头锛平整,让我拿回家做窗子。梅校长专门找人给我做了一对漆木箱子,说是做个纪念。他们怕我出山时被林业检查站挡住,又让大队书记给沿途的站点写了证明。就在我装好这些,爬上一辆过路的大卡车时,海龙喊着跑过来,送来一根桶粗的桦树。山柳靠在她娘的身旁,给我送来我最爱吃的腊肉和洋芋粉。
车子慢慢启动了。校长、山柳娘、海龙不停地挥手高喊:“常回来啊!”只有山柳沉默着,眼里噙着淡淡的忧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现她比我初来山乡时,出落得更加好看了。